夏日的蝉鸣声里，外婆的竹编针线筐总在黄昏时分泛着暖黄的光。我蹲坐在老屋天井里，看着她布满老茧的手将最后一根丝线穿过虎头鞋的鼻梁，金线在暮色中划出细碎的星子。这双缝着红布老虎的千层底布鞋，是我六岁生日时收到的第一份礼物。

那时外婆的膝盖还不需要拐杖，她每天踩着木制缝纫机，把新弹的棉线绕成整齐的线圈。我总爱趴在八仙桌上，看她在鞋面上用蓝靛染出缠枝纹，听她讲"虎头鞋要踩住财气"的老话。布老虎的耳朵是用两片桃木雕成，她说这样能辟邪；眼睛缝着黑纽扣，得在除夕夜才肯睁开。直到我上小学，这双鞋始终安静地躺在樟木箱底，鞋尖沾着外婆采来的艾草香。

初二那年冬天，外婆住进了县医院的特护病房。我攥着省下的生活费去探望，却看见她枯瘦的手仍攥着半截红丝线。护士说老人整夜念叨着要赶制我的中考礼物，可她膝盖的旧伤让针线活变得艰难。那天我偷偷留在病房，看见外婆用电动缝纫机歪歪扭扭地踩着踏板，棉线在机器上缠成了乱麻。我蹲下来帮她在虎头鞋上补针时，她突然握住我的手："丫头，等考上高中就给你做个新样子的。"

高考结束那晚，我抱着录取通知书冲回家。院里的石榴树正开得泼辣，外婆坐在藤椅上摇着蒲扇，膝盖上摊着张泛黄的图纸。原来这些年她都在偷偷研究改良虎头鞋的样式，图纸上画着带磁吸扣的鞋带、可拆卸的鞋垫，还有用3D打印技术做的小老虎挂件。"老手艺得跟上新时代"，她摸着图纸上的电子元件，浑浊的眼睛泛起水光。我忽然明白，这份迟到的礼物里，藏着两代人追赶时代的体温。

今年春节，我带着从美院学来的设计图回到老宅。外婆的缝纫机换成了智能绣花机，但她的手还是握着那支用了四十年的顶针。当绣花机在虎头鞋上绣出星空图案时，老人颤巍巍地往我手心里塞了颗裹着糖纸的虎头 candies："你小时候总说鞋底要缝糖块，这样走起路来脚下都甜。"窗外的烟花炸开时，我忽然发现这双改良版的虎头鞋里，依然藏着那颗用红布包着的艾草香囊。

此刻我坐在大学宿舍的书桌前，拆开快递盒里的礼物。改良后的虎头鞋配着可充电的虎头夜灯，鞋盒夹层里还放着外婆手抄的《针线经》。月光透过纱窗洒在鞋面上，蓝染的缠枝纹与星空刺绣交相辉映，就像那些年缝纫机踏板踩出的节奏，从老式木屋传到了现代公寓。我知道，当我在异乡的雪夜穿上这双鞋时，老屋檐角的冰棱正轻轻敲打铜铃——那是外婆在用她特有的方式，把六岁那年的祝福，一针一线缝进我生命的每个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