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夜的晚风裹挟着桂花香拂过窗棂时，我正蹲在厨房的案板前，看母亲将最后一枚蛋黄嵌入月饼模具。金黄的糖霜在月光下泛着微光，像极了去年中秋爷爷临终前攥着我的手，浑浊的眼睛里映出的那轮满月。

记忆里的中秋总是从竹灯笼的阴影里漫出来。十岁那年的中秋，父亲在院子里支起三米高的竹骨架，我和表弟表妹们举着自制的兔子灯、玉兔灯在院子里穿梭。竹篾燃烧的噼啪声混着月饼的焦香，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，在青石板上交织成跳动的光斑。祖父总在此时变戏法似的从木匣里取出油纸包着的月饼，说这是用晒干的桂花蜜和着新磨的芝麻，要等到中秋夜才甜。

去年中秋却成了家族记忆里的断层。疫情封控的第七天，视频通话里的母亲突然哽咽："你爷爷的遗物都在老宅，中秋祭祖......"镜头外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。我望着屏幕里斑驳的祖传月饼模具，想起小时候总爱把模具倒扣在刚出笼的包子上面，看蒸汽在雕花里凝成细密的水珠。那些被月光浸润的童年，终究成了无法触摸的倒影。

今年中秋的月亮格外圆。父亲特意请来社区的文化志愿者，在小区广场搭起露天戏台。当《十五的月亮》的旋律响起时，我看见八旬的祖母颤巍巍地举起手机，镜头里是正在调试投影仪的表弟。投影幕布上，老宅的雕花窗棂与广场的LED灯带重叠，祖父当年手书的"花好月圆"四个字，此刻正悬浮在三十米高空。

我捧着新烤的苏式月饼走回单元楼，电梯里闻到熟悉的桂花香。电梯门即将闭合时，忽然有张泛黄的照片飘进来——那是二十年前全家在老宅天井挂灯笼的场景，照片边缘已经微微卷起。楼道里飘来 neighbors 的欢笑声，混着印度飞饼和法棍的焦香，不同肤色的邻居们举着自制的灯笼，在楼宇间筑起光的河流。

深夜的阳台成了临时博物馆。母亲摆出曾祖母的绣花月饼匣，父亲取出爷爷的铜制月饼模，我则带来表弟用3D打印机制作的智能感应灯笼。月光流过这些跨越世纪的器物，在玻璃茶几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当智能灯笼感应到有人靠近时，就会投射出祖父教我们写的"团圆"二字。

此刻我忽然明白，中秋从不是某个固定时空的仪式。它可以是老宅天井里摇晃的纸灯笼，可以是隔离期间视频通话里的月饼，也可以是异国他乡超市货架上的冰皮月饼。就像此刻广场上，不同年龄的人们举着形态各异的灯笼，有的用宣纸糊成莲花状，有的用废木料刻出航天器造型，但每盏灯都朝着同一个方向——让月光穿透钢筋水泥，在每个人心底照出团圆的模样。

月光漫过窗台时，我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孩童的笑声。他们举着用易拉罐改造的月球灯，在广场上跳起改编版的《兔子舞》。远处传来社区广播的结束语："今夜我们以月光为信，让思念穿越山海。"此刻我终于懂得，中秋真正的甜味，不在月饼的糖馅里，而在代代相传的牵挂中，在无论相隔多远都能看见的月亮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