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，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。我蹲在院角观察蚂蚁搬家，忽然听见母亲在厨房哼起熟悉的童谣。那是外婆传给她的歌谣，此刻却从她布满细纹的指缝间流淌出来，像条温热的溪水漫过记忆的堤岸。

厨房里飘来新蒸的米糕香气，父亲正在擦拭祖传的紫砂壶。茶壶嘴上系着的红绳已经褪成暗褐色，那是祖父临终前用他的婚戒换来的。我忽然想起去年冬天，祖父躺在病床上，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那方茶巾，浑浊的眼睛却亮得惊人："这壶泡的茉莉花茶，能解百病。"父亲当时红着眼眶应了声，从此再没碰过那壶茶。

正午的蝉鸣震得耳膜发疼时，全家人的行李箱已经堆满。母亲把外婆织了半年的毛线手套塞进行李箱底层，说是怕我冬天冻手。我偷偷掀开箱盖，看见那团灰白的毛线还缠着几根白发，针脚歪歪扭扭像蚯蚓爬过。突然想起上个月视频通话时，外婆戴着老花镜穿针引线的样子，阳光从她身后窗棂斜切进来，把银发镀成流动的月光。

高铁穿过层层叠叠的青山时，母亲在邻座打盹。我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，忽然发现父亲始终攥着茶壶不松手。他掌心的茧子蹭着壶身，那些被岁月磨出的凹痕竟与壶身花纹完美重叠。邻座孩童的哭声响起时，父亲突然起身，从茶壶侧袋摸出个油纸包，层层剥开竟是祖父留下的牛皮笔记本。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茉莉花瓣，墨迹晕染处依稀可见"家"字。

暮色漫过站台时，外婆的藤编手推车已经装满山货。她佝偻着背往车斗里码放竹篓，枯瘦的手腕上还戴着那串褪色的佛珠。我蹲下身想帮忙，却看见竹篾间漏下的夕阳在她银发上织出金网。她转身时，我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有道月牙形的疤，后来才知道是年轻时采药摔伤留下的。

深夜的民宿里，母亲用紫砂壶泡开新买的茉莉花茶。父亲把牛皮笔记本摊在灯下，突然指着某页念起："......壶中有乾坤，茶汤见本心。"茶香袅袅升起时，我看见母亲悄悄抹了抹眼角。月光穿过纱帘，在茶汤里漾开细碎的银光，恍惚间竟与记忆中祖父病床前的情景重叠。

晨雾未散时，外婆的竹篮已经装满现摘的野莓。她教我用竹篾编小动物，枯枝般的手指翻飞如蝶。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茶壶轻碰的清脆声响，转头看见父亲正用紫砂壶给茶汤续水。壶嘴腾起的热气中，我看见三代人的倒影在茶汤里轻轻摇晃，如同早春冰裂时，第一缕阳光照进封冻的溪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