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炊烟还未散尽，村口的老槐树下已经聚满了人。王婶子挎着竹篮在灶台前忙碌，麻利地往蓝布包袱里塞进两把青菜和半袋面粉。我蹲在门槛上数蚂蚁，忽然听见"咚"的一声，隔壁小胖的竹筐翻倒在泥地里，惊飞了槐树梢的麻雀。老张头叼着旱烟袋过来帮忙："赶集可不能拖拖拉拉，前头村口已经排起长队了。"

村东头的小学校铃声刚响，村口就涌出黑压压的人群。我跟着父母挤进人流，看见卖豆腐的赵大爷推着独轮车从坡道下来，车轱辘在青石板上颠簸出深深浅浅的辙痕。车斗里码着雪白的豆腐，旁边支着个褪色的蓝布伞，伞骨上还缠着去年夏天晒干的艾草。赵大爷总爱把伞檐压得很低，说是要挡住西晒的日头，却让他的灰白头发显得愈发斑驳。

转过三棵歪脖子柳树，市集的喧闹声就混着糖炒栗子的焦香扑面而来。卖针线的老周在梧桐树下支起八仙桌，玻璃罐里彩色丝线闪着细碎的光。他总爱用缺了口的搪瓷缸泡着茉莉花茶，茶汤里沉着几粒冰糖，喝起来甜津津的。最热闹的当属牲口市场，黄牛拉着木车叮当作响，车斗里堆着刚割的青草，惊得马驹子四蹄乱蹬。卖羊的吴瘸子拄着枣木拐杖，一瘸一拐地往羊脖子上挂铜牌，铜牌上的"福"字被汗渍浸得发亮。

我们停在打谷场边的茶棚歇脚，竹椅上还留着前一位主人的汗渍。卖油条的刘大娘支起铁锅，热气腾腾的油条在铁锅里翻个跟头，金灿灿的油条落在青花瓷盘里，像朵朵绽开的菊花。隔壁桌的赵三爷正跟人讲古："去年发大水，就是在这口井边，老周家的八仙桌漂了三天三夜，愣是被他捞回来了。"茶棚里顿时响起一阵哄笑，茶碗相碰的脆响混着蝉鸣，惊得树上的知了"吱——"地一声飞走了。

正说着，卖糖葫芦的小伙子推着三轮车过来吆喝。车把手上挂着的玻璃罐里，山楂果裹着晶莹的糖衣，像一串串红玛瑙。我正要伸手，忽然听见"哗啦"一声，隔壁小胖的糖葫芦散落一地。周围人群里响起惊呼，卖糖的年轻人却只是挠挠头："没事没事，我多给你装两串。"他蹲下身捡山楂果时，我看见他手背上结着暗红的血痂，是去年冬天冻疮留下的。

走到布匹摊前，我看见卖花布的刘婶正在给布料烫压纹。她用烧红的烙铁在素白布上压出牡丹花纹，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，像星星落进了人间。忽然有孩子哭起来，原来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，她手里的虎头鞋被踩掉了鞋尖。刘婶二话不说蹲下来，用烙铁在布料上烧了个小蝴蝶结："我闺女小时候也爱哭，说鞋坏了就不能穿新布鞋。"说着从围裙兜里掏出块红布，手把手教小姑娘缝补。

日头偏西时，卖菜的大娘开始吆喝收摊。菜筐里的白菜还沾着新鲜的露水，萝卜缨子像绿油油的刷子。我帮王婶子搬空她最后一筐萝卜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吆喝："王婶子，我家院墙外新开了片荷塘，正开着白莲呢！"回头看见卖豆腐的赵大爷拄着拐杖，身后跟着推独轮车的老周。他们笑着往回走，赵大爷的蓝布伞被风吹得鼓起来，像朵会走路的云。

走到村口时，炊烟已经升起，暮色里的炊火与市集的灯火连成一片。小胖突然从背后递来两串糖葫芦："刚才那姑娘给我赔的。"糖葫芦上的糖衣还带着余温，山楂果在暮色中泛着微光。老张头在槐树下摆开棋盘，说今天的棋局比赶集还热闹。我咬开糖葫芦，酸甜的汁水漫过舌尖，忽然明白那些散落的糖葫芦、歪斜的布鞋、烧焦的布料，原来都是市井烟火里最温暖的注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