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在耳畔忽高忽低，我倚在老槐树斑驳的树影里，望着树下那方褪色的石桌。青苔沿着砖缝攀爬的痕迹里，还嵌着几粒发白的玻璃珠，恍惚间仿佛看见九岁那年的自己正踮着脚尖，把最后一颗珠子塞进树洞。

那时的老槐树比现在粗壮许多，树皮上布满沟壑般的裂纹，爷爷总说树洞里住着土地爷的算盘。每年立夏，他都会用竹竿挑开树洞口的枯叶，取出包着红纸的铜钱。记得某个闷热的午后，我蹲在树根旁数着蚂蚁搬家，忽然听见"哗啦"一声响动。顺着簌簌落下的槐花，我看见爷爷佝偻着背，正用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叩击树洞。铜钱滚落的声音像串清脆的铃铛，惊飞了栖息在枝头的麻雀。

少年时代的记忆总与槐花糖混在一起。巷尾王婶的摊位前永远飘着麦芽糖的焦香，她总把刚熬好的糖浆浇在槐花上。我常偷拿爷爷的铜板排队买糖，却在某个春寒料峭的清晨撞见王婶正往树洞里塞糖块。她红着眼睛说："土地爷也该尝尝甜味了。"那天我第一次发现，那些被我们当作神话的树洞，原来装着比铜钱更珍贵的东西。

去年深秋回乡，老槐树的主干已被雷劈断，断口处结着暗褐色的痂。树洞早已被开发商填平，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停车场。我在残留的树根间翻找，意外摸到个铁皮盒，盒盖上用毛笔写着"护树人遗物"。打开的瞬间，泛黄的糖纸、生锈的铜钱和几片风干的槐叶簌簌飘落。原来王婶和爷爷早年间就成立了护树小队，那些偷偷往树洞塞糖块、铜钱和纸币的夜晚，都是他们对抗开发商的暗号。

如今我站在城市天台俯瞰霓虹，玻璃幕墙折射的倒影里依然晃动着老槐树的轮廓。手机相册里存着去年冬天拍下的树洞特写，焦黑的树洞边缘长出了细弱的青苔。或许有些记忆就像深埋地下的根系，看似消失，却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，从城市的裂缝里抽出嫩芽。就像此刻，我摸着口袋里那枚温润的铜钱，终于懂得爷爷说的"土地爷的算盘"，从来不是在计算得失，而是在丈量时光的温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