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在梧桐树梢间此起彼伏，我蹲在院角的青石板上，看着爷爷佝偻着腰从竹筐里捧出两株嫩绿的树苗。泥土还沾在爷爷的解放鞋上，像落了一层细碎的星光。这个闷热的下午，我们准备在老宅的空地上种下象征春天的希望。

爷爷用布满老茧的手掌摩挲着树苗根部，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："这株是香樟，能镇宅子；那株是桂花，秋来香满院。"他卷起褪色的蓝布衫袖子，露出被 sun 烤出褐色斑点的手臂，在龟裂的泥土上挖出两个深坑。我学着爷爷的样子，把铁锹插进土里，却发现硬得像块老石头。爷爷笑着拍掉我手上的泥："土地也需要休息，得先松松筋骨。"

我们开始用竹耙翻土，细碎的沙粒从指缝漏下，在阳光下跳着金色的舞。爷爷教我辨认哪种土适合种树，哪种土会烧坏根系。当竹耙第三次翻动同一块土地时，我注意到他后背的汗珠顺着脊椎滚落，在灰蓝的衬衫上晕开深色痕迹。他忽然停下手里的活，从裤兜里掏出个褪色的搪瓷缸，仰头灌下半缸凉茶。

"当年你奶奶在菜园里种了十八棵枣树，结果被雷劈了七棵。"爷爷的声音混着茶缸磕碰的声音，惊飞了啄食的麻雀。他弯腰扶正歪斜的树苗，用麻绳在树干上系出完美的螺旋，"种树和做人一样，得留出呼吸的空隙。"我望着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，突然发现那根最粗的血管里，流淌的竟比树液还要鲜活。

正午的阳光突然变得锋利，晒得泥土泛起白烟。爷爷从竹竿上取下遮阳的油布，自己却把最后一片遮在树苗上。我举着水壶跑向井台，回来时发现爷爷正用草帽扇风，佝偻的脊背几乎要贴到树干。"别浇太猛，根须得慢慢适应。"他说话时，汗湿的鬓角在阳光下泛着微光，像撒了一层细盐。

当夕阳把香樟的影子拉得老长，我们终于填平最后一个土坑。爷爷用枯枝在地面画出歪歪扭扭的圆圈，说这是给未来的小树留出的舞蹈场。我忽然发现他脚边散落着几片银杏叶，叶脉里还凝着今早的露水。爷爷从布袋里掏出个油纸包，里面是晒干的桂花和香樟叶："等秋天你奶奶回来，咱们泡一壶桂花香片。"

回家的路上，爷爷的解放鞋又粘上了新泥。我悄悄把掉落的树苗标签塞进他口袋，标签上歪歪扭扭写着"希望"。暮色中的老宅院落静悄悄的，唯有新栽的树苗在晚风里轻轻摇晃，像在练习爷爷教过的那个螺旋呼吸法。我突然明白，快乐从来不是某个瞬间，而是当我们把双手伸向土地时，指缝间漏下的那些细碎星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