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的晨雾还未散尽，厨房里传来"滋啦"一声油锅里煎蛋的响动。我揉着惺忪睡眼推开房门，看见母亲正踮着脚尖往蒸笼里添柴火，围裙上沾着几点面粉，发梢还挂着昨夜织毛衣时蹭上的毛线头。这样的场景在十二岁前的每个清晨都会重复上演，直到那个飘雪的冬天彻底改变了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。

那年期末考试数学卷最后一题像座大山横亘在眼前，我盯着草稿纸上的数字发愣，铅笔尖在坐标系里戳出个洞。母亲端着温热的牛奶进来时，看见我正用橡皮反复擦拭演算纸上的错误痕迹。"小满你看，"她抽走我手中的橡皮，在草稿纸上画出条歪歪扭扭的辅助线，"这道题就像你搭积木，先拆掉挡路的积木才能看见完整图案。"她布满茧子的手指带着我重新梳理解题步骤，窗外的雪粒子扑簌簌砸在玻璃上，却盖不过铅笔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。

真正让我读懂母亲沉默力量的时刻发生在初二深秋。父亲出差时突发心梗住院，母亲白天在医院陪护，晚上赶回来给我炖汤。某个凌晨三点，我被厨房的灯光惊醒，看见她蜷在餐桌前，面前摊着父亲的工作笔记和医院缴费单，台灯的光晕在她眼下的青影里跳动。"妈，你眼睛......"话未说完就被她慌忙按住。那晚她第一次向我坦白，这些年为了供我读书，她同时在三个超市做理货员，有时连续工作18小时后还要骑电动车回家。

离家的列车即将启动时，母亲往我行李箱塞了件带着樟脑丸味道的棉袄。我低头避开她泛红的眼眶，却听见行李箱夹层里滑出张泛黄的信纸，上面用铅笔写着："当你读到这封信时，我已经开始倒计时了。记得每周日给阳台的茉莉浇半杯温水，那是爸爸生前最爱的花。"车窗外的风景飞快后退，我忽然想起每个周末她都会准时出现在教室后门，用保温杯装着现磨咖啡等我，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折射着七种颜色。

现在每当我站在大学图书馆的落地窗前，总能看见梧桐树影里有个穿藏青色棉袄的身影。视频通话时母亲总把镜头转向窗台，说茉莉又开新花了。去年春节回家，发现她偷偷报名了老年大学绘画班，手机相册里存着二十多张临摹的向日葵，每张都标注着"小满喜欢的颜色"。她不知道的是，我保存着所有她织坏又拆了重织的毛衣线团，线头里缠着当年考试时她教我解的几何题草稿。

亲情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，而是藏在晨雾中的煎蛋香，是深夜台灯下的解题声，是行李箱里未说出口的牵挂。那些被岁月磨出包浆的日常，像老屋梁柱间的尘灰，看似平凡却撑起整个家的屋檐。当我终于懂得母亲总在超市收银台前哼跑调的《茉莉花》，是她在用劳动节奏代替千言万语时，窗外的茉莉已经绽放了第十八个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