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的蝉鸣裹挟着热浪扑面而来，我趴在窗台上数着玻璃上的水珠，它们顺着空调外机的水管蜿蜒而下，像一串串未说完的省略号。忽然楼下传来"咚"的一声闷响，母亲探出头喊："西瓜买回来啦！"我慌忙跳下窗台，看见她正用塑料袋提着个墨绿色的圆滚滚的东西，阳光在瓜皮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，仿佛无数个微小的太阳正在瓜身上跳动。

母亲把西瓜放在厨房的案板上，青灰色的瓜蒂上还沾着几片翠叶。她用菜刀在瓜身画了个十字，刀刃与果肉接触的瞬间发出轻微的"咔嗒"声，像在应和着窗外知了的鸣叫。我踮着脚尖凑近观察，发现瓜皮上分布着细密的纹路，像老人手背上的老年斑，又像地图上蜿蜒的山川河流。刀锋游走时，清甜的香气突然从缝隙中溢出，带着西瓜特有的青草气息，在闷热的空气里炸开一道清凉的口子。

"小心烫！"母亲突然提醒，我慌忙缩回手。案板上的西瓜已经被切成四瓣，鲜红的果肉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，像融化的红玛瑙。最中间的瓜籽排成整齐的放射状，像夜空中的星座。我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挖下一块，冰凉的触感从舌尖蔓延到整个口腔。汁水在勺齿间迸裂的瞬间，整个世界都安静了，只听见"啵"的一声轻响，清甜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里，比冰镇汽水更沁人心脾。

"你小时候吃西瓜总把籽吐得到处都是。"母亲突然说起往事，刀刃在砧板上轻轻刮蹭着瓜皮，发出沙沙的声响。记忆突然被拉回八岁那年的暑假，蝉鸣更盛，知了叫得人心烦意乱。爷爷从菜园子里摘回刚成熟的西瓜，瓜皮还带着晨露的湿气。我坐在竹椅上，看他用布满老茧的手切开西瓜，汁水溅到青砖地上，在烈日下蒸腾起袅袅白雾。那时我的吐舌系带还没退化，每次吃完都要把西瓜籽一颗颗吐出来，结果在院子里画出了歪歪扭扭的银河。

"现在知道挑西瓜的诀窍了吗？"母亲把切好的西瓜盛进瓷盘，青瓜蒂朝上摆成花朵的形状。她教我如何通过拍打听声辨瓜，"熟瓜会发出'咚咚'的闷响，生瓜则是'噗噗'的脆响。"案板上的西瓜渐渐被分割成小块，红白相间的果肉像打翻的调色盘。我咬下一口，汁水瞬间在齿间炸开，甜味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涩，像夏天咬破青西红柿的惊喜。

忽然想起去年在云南旅行的经历。在丽江的纳西族村落，老奶奶用木锤敲打刚摘下的西瓜，果肉在石板上铺成厚厚的一层。她用长刀把西瓜切成莲花状，汁水顺着石板缝隙滴落，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。那时我才知道，原来吃西瓜不仅是解暑，更是一场与自然的对话。此刻母亲切好的西瓜盛在青花瓷盘里，青瓷的冰裂纹与红白果肉相映成趣，恍惚间竟与云南的盛景重叠。

正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厨房，在瓷盘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我捧着西瓜坐在藤椅上，看母亲在院子里侍弄花草。她修剪月季的剪子"咔嚓"作响，与远处蝉鸣交织成夏日的交响乐。西瓜的甜味在口腔里层层漫开，从舌尖蔓延到眼角，连带着记忆里的每一滴汗水都变得甘甜。忽然想起《诗经》里"七月流火，九月授衣"的句子，原来古人早就把西瓜的时节写进了诗行。

暮色渐浓时，瓷盘里的西瓜已经见底。母亲把剩下的瓜皮切成薄片，拌上盐和辣椒，说是纳西族的风味。我咬着酸辣的瓜皮，忽然明白西瓜不仅是消暑的圣品，更是连接不同季节的桥梁。它带着春天的青涩，盛夏的炽烈，秋天的酸爽，最终在寒冬的火炉旁化作记忆里的甜。就像此刻窗台上凝结的露珠，虽然即将消散，却在阳光里折射出七彩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