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闷热的夏日下午，蝉鸣声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耳膜上。我攥着书包带站在教室门口，手心沁出的汗把校服袖口浸得发亮。班主任王老师站在讲台上，目光扫过全班同学，最后停在了我身上："下周我们将组织登山活动，自愿报名。"她顿了顿，"这次活动有二十公里，要求每人负重十五斤。"

我的喉咙突然像被塞进了一团棉花。去年秋天和父亲去黄山时，我连半山腰的观景台都没能爬到就瘫坐在石阶上。父亲背我下山时，我听见他后背渗出的汗珠滴在青石板上，发出"嗒嗒"的声响。此刻教室后排传来窃窃私语，我看见小胖在转笔，笔帽在指间转得飞快，像只受惊的蝴蝶。

"老师，我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王老师打断："这次活动是毕业前最后一次集体实践，关系到班级凝聚力。"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"勇敢"二字，粉笔灰簌簌落在袖口。我望着那两个被阳光照得发白的字，突然想起上周在操场角落看到的场景——隔壁班的小雨被体育老师罚做五十个仰卧起坐，她咬着牙关把最后一个做完，额角的汗把刘海粘在额头上。

那天晚上，我翻来覆去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。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，在墙上投下细长的影子。忽然想起母亲书桌抽屉里泛黄的老照片，照片里年轻的父亲穿着迷彩服站在雪山之巅，背后是连绵的云海。他当年也像现在这样，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谈话吧？我摸到枕边的登山手册，扉页上"山不过来，我就过去"的烫金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。

周六清晨五点，我摸黑起床往学校赶。书包里除了课本还塞着十斤重的沙袋，登山鞋在地板上摩擦出沙沙的声响。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，我站在登山队面前，看见小胖正往背包里塞巧克力，他背带勒进肩膀的痕迹像两道深褐色的伤疤。王老师挨个检查装备，她突然转头："小雨说她也要参加。"

登山途中，我在半山腰的休息站遇见了小雨。她正用绷带缠着抽筋的小腿，额角还贴着退热贴。"你背的沙袋是二十斤吧？"她没抬头，声音轻得像山间雾气。我点点头，她突然笑了，露出两颗虎牙："我昨天偷偷去体育室练了半小时，现在能做十个引体向上。"

正午的阳光把岩石晒得发烫，我们队伍像被晒蔫的野草散落在山路上。小胖的登山杖突然断裂，他单脚跳着往前挪动，沙袋从肩头滑落，滚进陡坡下的荆棘丛。我顾不得喘气就冲下去，手被刺扎得满是血点，却还是把沙袋拽了回来。当王老师带着急救队赶来时，我正坐在溪边，看着小胖把沙袋重新绑在背上，他的笑容比山涧的流水还要明亮。

最艰难的是穿越无人区的那段路。浓雾像有生命的绸缎缠绕在山腰，能见度不足五米。我握着小雨的手，她的体温透过手套传来，像寒冬里突然遇到的篝火。我们靠着手电筒的光束在雾中摸索，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狼嚎。王老师从背包里掏出防狼喷雾，却在我们身后悄悄蹲下，她举着强光手电筒，光束在雾中划出笔直的通道。

当夕阳把最后几座山峰染成金红色时，我们终于看见营地。二十公里外的方向，王老师正带着全班同学用树枝摆出"加油"的队形。我瘫坐在草地上，看着掌心的血泡和磨破的膝盖，突然明白勇敢不是无所畏惧，而是明知疼痛仍要向前。就像父亲当年背着我在山路上跋涉，就像小雨在体育课上咬牙完成最后一个仰卧起坐，就像此刻我们手挽着手穿越浓雾时，每个人都在心里默念着"山不过来，我就过去"。

回程大巴上，小胖靠着车窗打盹，书包上挂着的沙袋随车身轻轻摇晃。小雨在记事本上画登山路线图，钢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沙沙作响。我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，忽然想起那个闷热的夏日下午。原来勇敢就像春天的第一场雨，起初只是零星的几滴，当它们汇聚成溪流，就能冲开坚硬的岩石，让种子在裂缝里开出花来。

那天晚上，我给母亲发了条短信："妈，我终于明白您说的'山不过来，我就过去'是什么意思了。"手机屏幕亮起时，母亲正在厨房熬鸡汤，蒸汽模糊了屏幕上的字迹。她回复："你爸当年在雪山失踪前，把这句话写在日记本里了。"我握着手机，突然听见窗外传来布谷鸟的啼鸣，月光像银色的丝线，把整个房间织成温暖的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