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风卷着细雪掠过屋檐，我缩在老宅的堂屋，看奶奶将最后一根竹篾卡进彩纸折成的牡丹花骨朵。窗外的红灯笼在暮色中晕开暖黄光晕，与手中半成品的兔子灯遥相呼应。竹篾划破彩纸的沙沙声里，我忽然想起去年元宵夜，那些在灯海中浮沉的温暖记忆。

奶奶的竹篾总带着松脂的清香。她教我用裁纸刀裁开红绸，细密的针脚里藏着三十年的光阴。竹篾在掌心弯成弧形时，我总会想起小时候偷吃她熬的糖浆，烫得直吐舌头，她却笑着用竹篾给我编了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。如今她布满茧子的手灵巧地穿梭在彩纸间，金粉勾勒的祥云在暮色中微微发亮，仿佛要将时光也织进花灯里。

正月的雪落得特别绵密。我捧着刚扎好的莲花灯往祠堂走，灯笼穗子扫过青石板上的积雪，簌簌落下细碎的冰晶。祠堂前的空地上，整条街的灯笼次第亮起，像把银河裁成条条彩带垂落人间。卖糖葫芦的老伯支起摊子，糖稀在红灯笼下泛着琥珀色光晕，裹着山楂的酸甜气息混着烤红薯的焦香，在雪雾里织成温暖的网。

最难忘的是遇见那位卖兔儿灯的老人。他蹲在人群边缘，褪色的蓝布衫上别着铜制书签，刻着"子非草木"四个字。他的兔子灯没有繁复的装饰，只是用靛蓝丝线绣出竹叶纹，灯罩上映着老人眼角的皱纹，却比任何彩灯都更教人动容。"我年轻时在戏班学扎灯，"他摩挲着兔子灯的耳朵，"总想着把人间烟火都装进去。"老人用草茎编了串冰糖葫芦递给我，糖壳在灯笼光里折射出细碎虹彩，他说这是"甜到心尖的团圆"。

暮色渐浓时，花灯次第亮起。我看见穿红袄的小女孩踮脚给自制的锦鲤灯系流苏，看见拄拐的老者举着儿子用旧报纸糊的航天员灯，看见卖糖画的大娘在灯影里勾出"春"字，糖丝在青石板上凝成琥珀。忽然有人喊："快看！宫灯上有会动的鱼！"抬头望去，果然有盏六角宫灯里，银鳞闪烁的锦鲤正随着微风摆尾，鳞片缝隙里嵌着细小的LED灯，在雪地上投出粼粼波光。

归家路上，雪不知何时停了。奶奶在厨房煨着酒酿圆子，咕嘟声应和着远处零星的爆竹。我捧着装满糖葫芦的竹篮，忽然明白花灯不只是纸扎的工艺品。那些竹篾里藏着代代相传的手艺，彩纸间流转着对团圆的期盼，糖霜上凝结着人间烟火的温度。就像此刻厨房里氤氲的热气，正透过窗棂与街上的灯火连成一片温暖的星河。

最后一盏宫灯熄灭时，月光已爬上祠堂的飞檐。我摩挲着竹篾编的兔子灯穗子，听见奶奶在厨房哼起吴侬软语的老调。雪又落下来，轻轻覆住那些未说完的故事，也覆住竹篾与彩纸间永不褪色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