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闷热的夏日午后，汗水浸透了舞蹈服的后背。我跪在木地板上，手指深深抠进发烫的地砖缝隙，膝盖火辣辣地疼，却不敢挪动分毫。老师手中的竹尺悬在半空，阳光透过纱窗在她手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，像极了小时候外婆纳鞋底时晃动的银针。这个画面像被按了暂停键，在我记忆里循环了整整七年。

第一次被竹尺抽打是在九岁。当时我报名参加少儿舞蹈比赛，每天放学后要额外加练两小时。老师总说我的脚踝不够柔韧，每次下腰都会发出"咔咔"的脆响。某个暴雨突袭的傍晚，我因为反复折伤脚踝被罚站了三个小时，直到膝盖肿得像发面馒头。那天回家路上，老师突然从公文包里抽出竹尺："舞蹈不是给残疾人看的，要么练好要么退班。"冰凉的竹条贴着臀部落下时，我听见自己说"好的"，声音轻得像片枯叶。

真正让我彻底崩溃的是十二岁那年的考级。连续三周每天练习"大跳转"这个动作，脚掌磨出的血泡在舞鞋里结成硬块。考场上，当音乐响起时我的小腿突然抽筋，整个人重重摔在地板上。竹尺抽打在臀部的剧痛中，我听见观众席传来窃窃私语。那天之后，我的储物柜里总多出几瓶冰镇止疼药，舞蹈房角落的镜子蒙着层灰，直到某个周末，我看见镜子里那个蜷缩着缩成团的身影——原来长期受罚让我形成了条件反射，每次想到舞蹈教室就会不自觉地颤抖。

转机出现在初二暑假。市舞蹈团来学校选苗子，负责指导的老师是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姑娘。她教我们用瑜伽球放松肌肉，用故事接龙代替机械重复。记得第一次完整跳完《天鹅湖》选段时，她突然抱住我："你刚才的呼吸节奏像月光下的湖水。"那一刻，我才发现自己后背的淤青早已褪成浅粉色，像蝴蝶翅膀上未干的露珠。那个暑假，我们每天在江边芦苇丛中练功，潮水退去时，她教我辨认滩涂上不同贝壳的纹路："每个动作都有它的生命轨迹，就像贝壳记录潮汐。"

现在的舞蹈教室里，竹尺早已被换成泡沫垫。当我指导学妹们练习大跳时，会特意提醒她们注意脚踝的发力方式。上周整理旧物时，从舞蹈鞋里抖出当年磨破的布条，上面还沾着几星暗红色污渍。我忽然想起外婆临终前教我纳鞋底的话："线脚要密，针脚要匀，莫让线头露在外头。"或许舞蹈本就是面镜子，照见我们如何与疼痛共处，又如何将伤疤淬炼成新的纹路。

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，我轻轻抚过大腿内侧那道淡粉色的旧疤。它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灼痛，反而像枚小小的勋章，提醒我有些成长必须穿越荆棘，有些蜕变需要带着伤疤起舞。当音乐再次响起时，我看见镜中那个曾经蜷缩的身影已舒展成天鹅的轮廓，而她正带着一群孩子，在晨光中跳起新编的《破茧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