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，我站在柳江边看江水揉碎粼粼波光。这座被喀斯特峰林环抱的城池，像被岁月精心打磨的翡翠，总在晨昏交替时显露出不同的神采。江水裹挟着三江交汇的浑浊与温柔，将两岸青石巷与吊脚楼倒影揉进碧波，船娘摇橹划过处，惊起白鹭掠过水中央的青苔石阶。

沿着柳江逆流而上，龙脊梯田的轮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。春耕时节的梯田最是动人，山岚如轻纱漫过层层叠叠的梯田，新翻的泥土泛着湿润的油光，农人背着竹篓穿行其间，银饰在晨光中叮当作响。站在半山腰的观景台上，脚下是延绵二十里的绿色绸缎，远处山脊上错落的木楼若隐若现，炊烟与云雾交织成流动的水墨画卷。当夕阳将山脊染成金红色时，整片梯田突然被镀上琥珀色的光晕，梯田的曲线与天际线完美融合，恍若大地与天空相接的瞬间。

程阳八寨的吊脚楼群在暮春细雨中愈发苍翠。八座古寨沿着山梁错落分布，青砖黑瓦的吊脚楼依山势层叠而上，檐角悬挂的铜风铃在雨中轻吟。寨门前的风雨桥横跨浔江，五座石拱桥衔接成蜿蜒长廊，桥柱上浮雕的蝴蝶、凤凰与龙舟图案历经百年风雨依然清晰。雨后初晴的午后，我撑着油纸伞走进寨子，青石板路上苔痕斑驳，竹筒饭的清香混着艾草糍粑的甜味飘来。老阿婆坐在门前的竹椅上织着壮锦，经纬线在阳光下泛着孔雀蓝与银丝光，织机发出细碎的咔嗒声，与远处传来的木炮声遥相呼应。

水街夜市是柳州最生动的烟火人间。暮色初临时，青石板巷突然被灯笼暖光填满，酸嘢摊的玻璃罐里红酸萝卜与青瓜泛着琥珀色，螺蛳粉的酸辣气息混着炒螺的焦香在夜风中飘散。卖竹筒饭的壮家汉子用火钳拨开炭火，竹筒里香糯米裹着五花肉的油脂渗出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竹筒上的刀刻花纹。最热闹的是江边大排档，船家阿叔的竹筏刚靠岸，就掀开湿漉漉的蓝布，端出刚捕捞的罗非鱼，铁锅里的酸菜鱼咕嘟冒泡，鱼汤的鲜香引得游客争相下单。

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马鞍山顶的薄雾，整座城开始苏醒。这座海拔不足100米的喀斯特孤峰，清晨的云海会将其完全吞没，直到正午时分才显露出青灰色的峰顶。我常在观景台等待日出，看云层如何从靛青渐变为淡金，峰顶的云隙间漏下细碎金光。山腰的龙脊岩洞藏着千年钟乳石，洞口的藤蔓在风中摇曳，石笋上凝结的水珠滴落时，会发出清越的叮咚声，仿佛大地在轻吟古老的歌谣。

柳州的魅力在于它总能在平凡处见奇崛。柳江边的老茶馆里，白发茶客用竹筒杯喝着螺蛳粉，窗外的紫荆花落在青石板上；汽车站前卖柳州螺蛳粉的摊位，塑料凳上坐着赶早班车的建筑工人，他们用马克笔在包装袋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。这座被山水环抱的城市，既保留着壮乡文化的质朴血脉，又生长出独特的现代诗意。当暮色再次降临，我站在水街最高处俯瞰全城，吊脚楼的灯光次第亮起，像散落在水墨中的星子，柳江依然静静流淌，将这座桂中明珠的梦境轻轻摇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