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风掠过窗棂时，总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钻进鼻腔。那是我记忆里最清晰的气味，像外婆围裙上永远沾着的桂花蜜，像灶台上咕嘟冒泡的糯米粥，像每个周末清晨厨房里升腾的雾气。这种香从童年延续至今，在时光的褶皱里沉淀成琥珀，每当闻到相似的味道，我总会想起外婆教我揉面团时说的那句："香会记得人的心跳。"

外婆的厨房永远飘着三种香气交织的韵律。清晨的柴火灶上煨着新采的桂花蜜，琥珀色的糖浆在陶罐里咕嘟作响，混着糯米粉的甜糯在空气里发酵。正午阳光最烈时，她总在竹匾里晾晒刚摘的桂花，细碎的金黄花瓣在竹篾间簌簌飘落，像洒落的阳光碎屑。待暮色四合，蒸笼掀开的瞬间，白雾裹着桂花糕的焦香扑面而来，混着灶膛里木柴燃烧的松香，在砖瓦房梁间织成温柔的网。

十岁那年的中秋，我第一次完整参与了桂花糕的制作。外婆握着我的手在糯米粉里筛出细雪，手腕翻飞间，手腕与筛子摩擦的簌簌声与桂花落地的轻响应和成歌。"要像给娃娃梳头那样轻"，她边说边将面团揉成圆球，"太重了桂花就碎了，太轻了又揉不出筋骨。"我学着她的样子将面团压扁，却在撒桂花时手一抖，整篮白生生的糕团都沾上了糖霜，像撒了满头的桂花雪。外婆却笑着用竹签帮我挑出糖粒："碎碎平安，碎碎平安。"那天晚上，我们坐在天井里分食了所有"事故糕"，外婆说："你看，香会从裂缝里长出来。"

十二年后，当我带着女儿回到老宅，发现那口铸铁锅还在灶台上泛着温润的光。外婆早已离世，但厨房里的香气依然准时在清晨六点准时苏醒。女儿踮着脚看外婆生前贴在砖墙上的手写节气表，忽然指着"白露"那栏惊呼："妈妈，这个字是外婆写的！"我这才想起，那年桂花雨最密时，她教我用毛笔在旧报纸上抄写节气歌，墨迹未干的宣纸被秋风卷起，像片会飞的桂花瓣。

如今我学会了用紫砂壶温着陈年桂花蜜，女儿会在周末清晨跟着外婆的视频学做桂花米糕。我们不再用竹匾晾晒，改用玻璃罐装着不同品种的干桂花，但每次开罐时依然能闻到当年阳光晒过的味道。去年冬至，女儿突然说："妈妈，香会不会消失呀？"我握着她的小手，指着窗台上外婆留下的青瓷罐："你看，有些香是会流动的。就像你喝的桂花茶，用的是我晒的桂花，而我会记得怎么让你喝出甜味。"

暮色渐浓时，厨房飘出的香气依然温柔。女儿踮脚往糕团上撒桂花，细碎的金黄落在她鼻尖，像星星落进了云朵。我忽然明白，所谓"依然"，不是固执地重复某个瞬间，而是让记忆里的温度在血脉里生根，让飘散的香气找到新的容器。就像外婆说的，香会记得人的心跳，而我们的心跳，永远和那个灶台边的清晨同频共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