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，母亲把一摞红纸摊在八仙桌上。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棂，在雪白的墙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，那些泛着柔光的纸页像一群振翅欲飞的红蝶。我蹲在门槛边，看母亲用银剪在纸上游走，剪刀开合的咔嚓声里，渐渐有梅枝探出月洞门，锦鲤跃出莲花池。

母亲的手掌纹路里嵌着经年的朱砂，那是剪了三十年窗花留下的印记。她教我辨识不同纹样的寓意：蝙蝠是福，鲤鱼是余，石榴籽是多子多福。当剪刀尖触到纸面时，我总忍不住偷看窗外，檐角冰凌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，恍惚间竟与窗花上的祥云纹路重叠。父亲在旁边熬着糖瓜，糖浆的甜香混着窗纸的竹浆味，在暖气管的嗡鸣中发酵成年节的独特气息。

去年除夕，我尝试剪第一幅窗花。母亲把半张红纸放在我手心，指尖触到冰凉的纸面时，突然想起幼时她剪坏的十二幅窗花。那时的我总抱怨剪刀太重，却不知她为修正那些歪斜的牡丹，常常熬到后半夜。如今我握着刻有"福"字的剪刀，纸面在灯下泛起涟漪，却始终不敢落下。母亲默默递来一盏琉璃灯，暖黄的光晕里，我看见她鬓角新添的霜色在灯影中微微发亮。

窗花在屋檐下悬了整宿后，天边泛起蟹壳青。父亲用竹竿挑起红绸布，将剪纸轻轻挂上冰封的窗棂。晨光穿透薄如蝉翼的纸片，在地面投下流动的光河。穿蓝布衫的送菜人踩着薄冰经过，忽然驻足仰头，惊呼着说这是他见过最灵动的雪景。那一刻，我忽然懂得窗花不只是年节的装饰，它是将人间烟火凝成永恒的魔法，让每个路过的人都能在冰冷的寒冬触摸到温暖的温度。

如今我带着剪刀出远门求学，行李箱里永远备着红纸。在异乡的出租屋里，我学会了用彩色卡纸剪出樱花与枫叶。每当夜深人静，就着手机微光练习锯齿纹，直到指腹磨出薄茧。视频通话时，母亲总笑我剪的窗花像撒了芝麻的糖饼，却悄悄把我的作品夹在春节快递箱的衬垫里。前些日子收到家乡寄来的包裹，层层油纸下是幅水墨风格的窗花，题着"他年归去"，落款处用银剪刻着小小的"福"字。

窗花在时光里褪色，却始终鲜活在记忆深处。那些被剪刀裁剪的岁月，那些在红纸间流转的祝福，最终都化作檐角永不消融的冰凌，在岁月更迭中折射出永不褪色的光。当我在异乡的窗前挂起新剪的窗花，忽然听见千里之外的剪刀声，与记忆中某个相似的清晨重叠成同一片清越的咔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