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半的闹钟声总会准时划破黑暗，我常常在朦胧睡意中摸索到床头柜，看见玻璃杯里漂浮的枸杞和红枣，像两颗倔强的小太阳。爸爸的影子从虚掩的房门处一闪而过，他轻手轻脚地穿过走廊，把温热的牛奶放在保温壶上，转身又消失在厨房的雾气里。

这个总把"男人不能哭"挂在嘴边的男人，却在我十岁那年的钢琴考级前，偷偷在琴凳下塞进一包纸巾。当我颤抖着弹错第三小节时，他站在教室后排，用纸巾反复擦拭被汗水浸湿的镜片。那天回家的公交车上，他突然开口："其实你弹《月光》第三乐章时，手指在发抖。"我惊讶地转头，看见他泛红的眼眶在夕阳里闪烁，像被晚霞烧透的石榴籽。

他总说自己的手是"山峦"，修了三十年水电工的手掌永远带着电流的温度。去年冬天暖气片爆裂，他蹲在漏水的墙角，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拧螺丝。我裹着羽绒服缩在沙发上，听见水管爆裂的巨响混着他的闷哼，却看见他像只灵活的松鼠般在冰水里翻滚，硬是把漏水的铜管从墙里拽出来。后来我才知道，那天他为了省下维修费，在零下十五度的寒夜里守了五个小时。

书桌上的台灯记得所有深夜的剪影。高三模考前，爸爸把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按科目分装进四个文件袋，每个夹层都藏着薄荷糖。他总在凌晨两点轻手轻脚进来，把温热的牛奶倒进我手边的保温杯，又悄悄把凉透的咖啡倒进自己杯子里。有次我装睡，听见他对着手机说："老张，这批电缆我亲自来装，别让儿子熬夜。"月光透过纱窗落在他佝偻的背上，像给他的影子披了件银色斗篷。

去年除夕他突发心绞痛，救护车蓝光划破雪夜时，我看见他死死攥着胸前的平安符，指甲在塑料膜上掐出月牙形的凹痕。住院部走廊的消毒水味里，他挂着吊瓶在病床上打地铺，用手机手电筒给我讲他年轻时抢修电路的故事。有次我偷偷把退烧药换成维生素，被他发现时，他摸着我的额头笑骂："臭小子，下次敢乱改药盒标签，我就让你每天背《本草纲目》！"

前些天整理旧物，翻出他珍藏的二十三张奖状，从水电工技能大赛到"最美父亲"征文比赛。最底下压着泛黄的笔记本，扉页写着"1998.6.15"，内页密密麻麻记满女儿从出生到学步的日期。突然明白他总说"男人要像灯泡"的深意——不是照亮别人的路灯，而是永远在暗处默默发光的节能灯。

此刻台灯的光晕里，爸爸正在阳台上侍弄他的多肉植物。他总说这些小生命和他修过的电路一样，需要精准的电压和恰当的时机。我忽然想起他教我修自行车时说的话："你看这链条，每个齿都要对准，差一毫米整个轮子就转不动。"或许人生也是这样，需要像他那样，在每一个关键的节点，用双手稳稳托住生活的齿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