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，我望着讲台上那个被雨伞半遮住的背影，银丝眼镜后透出温和的目光。林老师正用布满茧子的手指轻轻擦拭黑板，粉笔灰簌簌落在她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上，像落了一场细碎的雪。

她的头发从鬓角开始染霜，却总用红头绳高高地束起，露出光洁的额头。那天我偷瞄到她鬓角夹着枚银杏叶形状的发卡，在晨光里泛着淡金色的光。布鞋边缘磨得发亮，走起路来脚掌会不自觉地微微外扩，像极了年轻时在田埂上劳作的姿势。最特别的是她常年戴的那副银丝眼镜，镜腿缠着细麻绳，每当下课铃响，她就会摘下眼镜布细细擦拭，这个动作重复了二十七载，连我都能背出她镜片上细密划痕的纹路。

"这首《江雪》的'独'字，要读出孤舟蓑笠翁的傲骨。"林老师的声音像浸过山泉的竹叶，清冽里带着回甘。她总爱用方言讲解古诗，把"千山鸟飞绝"说成"整座山都飞不出一只鸟"，把"万径人踪灭"描绘成"连条狗的影子都看不见"。有次我感冒请假，她特意带着保温杯来教室，用方言念着《病起书怀》，说"纸上得来终觉浅，绝知此事要躬行"，然后带全班去后山挖野菜煮粥。那天她蹲在溪边择菜，发梢沾着水珠，让我想起外婆灶台前的身影。

课间操时总能看到她站在走廊最边缘，像棵老槐树般纹丝不动。有次我打翻墨水瓶弄脏了校服，她默默递来新衣，却把旧校服叠成豆腐块塞进我书包。去年冬天我发烧住院，她每天带着保温桶来医院，用方言念着"春江水暖鸭先知"，把退烧药掰成小块混在米粥里。有次我看见她偷偷把我的病历本夹在教案里，用红笔在"慢性胃炎"后面画了朵小太阳。

最让我难忘的是她办公室的玻璃罐。里面装着各种学生送的银杏叶、枫叶，每片叶子都贴着标签，记录着"2018级3班陈小雨的银杏叶，象征坚韧"之类的字迹。有次我看见她对着罐子里的叶子掉眼泪，原来那是她带过的学生，有的去了南方当医生，有的在西北支教，还有的...她没说下去，只是轻轻摩挲着标签上褪色的字迹。

暮春的午后，她常抱着毛笔在紫藤架下写春联。墨香混着花香飘进教室，她教我们写"桃李不言自成蹊"，说每个横竖撇捺都要像做人。有次我偷懒把"蹊"字最后一捺写得歪歪扭扭，她却把我的字贴在教室后墙，旁边题着"雏凤清于老凤声"。那天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像幅未干的水墨画。

此刻雨停了，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她肩头。我忽然明白，真正的教育从来不是知识灌输，而是像她这样，用方言的韵律滋养心灵，用旧布鞋丈量土地的温度，把每个学生的名字都刻进记忆的银杏叶里。当粉笔灰再次落在她发间时，我仿佛看见二十七年前那个扎着红头绳的姑娘，正在田埂上教孩子们认字，而时光的溪流，早已把她的身影酿成永恒的春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