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阳光像一罐打翻的蜂蜜，黏稠地涂抹在青石台阶上。我和小满背着双肩包站在黄山南大门前，旅游团此起彼伏的喧闹声里，我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图书馆翻到的明信片——画着云海翻涌的莲花峰，背面是褪色的铅笔字："此生必登一次黄山"。此刻山脚的卖茶摊飘来松针的清香，远处云雾像顽皮的孩子在山腰打滚，将整座山峦揉成水墨画里模糊的轮廓。

沿着石阶继续向上，山风裹挟着草木的潮气扑面而来。转过第三个观景台，挑山工们古铜色的脊背突然闯入视线。他们背着百斤重的竹篓，扁担在肩头压出深红的沟痕，却仍能边喘气边哼着不成调的山歌。有个戴草帽的中年汉子驻足让我们拍照，他布满老茧的手掌摊开给我看："这山啊，要顺着它的脾气走。"说着用指甲在青石板上划出个歪歪扭扭的"忍"字，石屑簌簌落在他的灰布鞋上。

行至半山腰的白云宾馆，撞见几位银发老人坐在廊檐下练太极。七十三岁的王奶奶教我打"云手"，她手腕翻转的弧度像山间盘旋的苍鹰："当年我带着三个孩子翻这座山，现在倒成了被你们年轻人追着问路的人。"她从藤篮里掏出个搪瓷缸，倒出琥珀色的黄山毛峰，茶叶在热水中舒展的姿态，让我想起小时候外婆灶台边那口煮茶的陶罐。

傍晚在光明顶遇见放风筝的孩子。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把蝴蝶风筝抛向云层，风筝线缠住我的登山杖，她急得直跺脚："叔叔快帮我！"我们合力解开线团时，风筝突然腾空而起，在暮色中划出金红的轨迹。山脚下传来《好日子》的歌声，不知是哪个旅游团在庆祝登顶，声浪裹挟着晚风漫过观景台，将云海染成紫罗兰色。

下山的石阶浸满月光，挑山工们仍在蜿蜒的山路上移动，扁担吱呀声与山泉叮咚交织成曲。经过百步云梯时，小满突然指着石缝里一簇野菊："你看它开在石缝里，倒比山上的杜鹃更精神。"我蹲下身，发现那朵野菊的根须已经深深扎进岩层，细碎的花瓣沾着夜露，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弱却倔强的光。

归途的列车穿过隧道时，我摸着背包侧袋里那片捡来的松针。它已经干枯蜷曲，却在掌心烙下清晰的叶脉。或许每个人都要经历这样的跋涉，在陡峭处学会弯腰，在云端懂得低头，当汗水浸透衣衫，当月光浸透石阶，那些看似沉重的行囊，终会在某个转角化作滋养生命的养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