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裹挟着热浪涌进窗棂时，我正蹲在厨房帮母亲剥毛豆。青翠的豆荚在指间发出细碎的爆裂声，母亲突然把竹筐往桌上一搁："快收拾书包，你表弟下周结婚，喜宴在老家祠堂办。"我手一抖，毛豆滚了满地。

清晨五点，父亲已经套上洗得发白的灰布衫。他蹲在祠堂前摆红绸时，露水顺着青石板往下淌，在绣着金线的喜字上晕开淡淡的水痕。"喜字要斜着贴，这样财气才能顺着门楣往里走。"他说话时，表弟正踮脚去够房梁上的铜风铃，叮当声惊醒了檐下打盹的橘猫。

八仙桌排成长龙，红漆木凳被擦得锃亮。姑妈端着青花瓷盘从厨房转出来，盘子里码着十二个雕花馒头，每个都插着红丝线扎的梅花。三叔公颤巍巍地捧出个红漆木匣，匣盖掀开的瞬间，檀香混着陈年酒酿的甜香扑面而来。"这是你太爷爷在世时埋的杨梅酒，埋了整整三十年。"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抚过酒坛，坛身斑驳的刻痕里渗出琥珀色的酒液。

正午的阳光斜斜切过雕花窗棂，照在长桌上摆开的宴席上。八道冷盘泛着油光，其中一道糖醋白鱼最显眼，鱼眼珠还泛着微光。二姨端着海碗来盛酒，碗底沉着几粒完整的糯米，这是老家待客的最高规格。我抿了口酒，酸甜里带着发酵的醇厚，喉间忽然泛起酸涩——去年此时，太奶奶还在炕头给我讲这些待客的规矩。

席间最热闹的要数敬茶环节。表弟穿着簇新的唐装，挨个给长辈行大礼。当他把绘着并蒂莲的茶盏递给太奶奶时，老人颤巍巍地接住茶盏，浑浊的眼里泛起水光。三叔公突然拍腿大笑："当年你太爷爷迎亲，也是用这方茶盏！"满堂哄笑中，我看见姑父悄悄抹了抹眼角。

暮色渐浓时，祠堂檐角的铜铃又响了。母亲递给我半碗杨梅酒，我仰头饮尽，舌尖忽然尝到一丝苦涩。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去，仿佛带着三十年的光阴。父亲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，他粗糙的手掌覆住我发烫的脸颊："知道为什么喜酒要喝杨梅酒吗？太爷爷说，杨梅能解百毒，喝了这酒，往后日子才能红红火火。"

归途的月光把石板路照得发亮，我抱着装满喜糖的布袋，袋角还沾着未化的冰碴。表弟的婚车正驶过村口，车尾扬起漫天红纸屑。母亲突然握住我的手："下个月你奶奶百年，我们也要在祠堂办酒。"夜风卷起她鬓角的白发，我望着她眼角的皱纹，忽然明白这传承千年的酒香里，原来盛着永不褪色的亲情。